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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氣中瀰漫著腐臭。牠緩緩睜眼, 疑惑著自己身在何方。

四周一片漆黑, 無星無月更無日, 永恆的夜, 真正的暗。遠方一群幻影晃動, 慢慢靠攏融合牠身下靜止的一堆堆小黑丘。

看了看自己的手 ─ 嗯? 怎麼是爪子? 還覆著長長的銀毛, 銳利的指甲滿是墨綠深褐的斑駁。

半晌, 記憶慢慢回流聚攏。牠在哪? 懸崖之上, 幽界之中。牠是誰? 魑痕, 曾貴為魔界五王之一的魑王。因何在此, 此身何為? 摘去王位, 貶入幽界, 封印人身, 今後只能以獸型示人。

想來崖下的黑丘, 該是牠攻山時屠殺的犠牲品吧。牠只是想佔一席之地安眠, 偏偏這山的領主吝嗇, 率了一山黑魔, 硬要戰個你死我活, 迫牠大打出手。要誓死守山? , 成全你們。就這樣肅清一整座山, 牠樂得耳根清靜。

遠方晃動的黑影, 大概是在吞吃屍塊的黑魔吧。但它們只敢在外圍徘徊, 深怕越雷池半步, 觸怒新領主, 下一秒就變成別人口中的食物。自嘲的一笑, 孤身打下一座山, “威名遠播”, 又有了自己的領土。真的無意稱霸, 只是欺善怕惡趨炎附勢乃眾生本性; 牠只圖自保而已, 真的。可樹大就會招風, 在牠學會韜光隱晦前, 已種下今日的衰亡之因由。能怪牠嗎? 算了, 要怪就怪吧, 牠不在乎。幽界可沒什麼編年史記之類的, 罵名也好, 芳名也罷, 千百年後誰還記得?

九尾一揮, 刮起一陣狂風, 把崖下的屍堆悉數扔向遠方。吃吧, 反正這種東西牠還不需要, 給他們清理掉也好。不知今日輝煌能幾時? 多久以後牠也會淪落到只知殺戮和鯨吞? 幽界黑魔無法適應魔界, 魔界妖魔在幽界久了也只有凋零朽壞一途而已。魔界創界五萬年, 本是同源的二族, 從最初的略為抗拒, 到如今竟不可相容。

……離題了。剛才想到哪? , 罵名。那幾位精靈使者會恨牠入骨吧? 牠薄冰藍的眼眸閃著寒光。他們會怎麼想? 認為牠在做戲, 騙了他們? 精靈界的鎮界之寶確實自牠府中搜出, 牠百口莫辯。牠也沒忽略, 魔界至尊黑帝親口下令將牠廢貶封印時, 使者們臉上的驚愕與難以置信。

隨他們怎麼想, 牠只希望能物歸原主, 他們一行人能平安回去精靈界。大義本分上, 牠力保魔界和平, 不欲與各界再起紛爭; 私心上, 牠與使者相談甚歡, 對他們頗有好感。魅會代牠保住他們吧? 魅王, 魔界裡牠唯一的朋友, 唯一信任的人。

牠被貶, 名下的一切皆被餘下四王瓜分。會怎樣? 不怎麼樣, 四王除了魖王以外, 都是治理有方的明君。的確魖王以殘虐苛暴聞名, 若是分到他名下…… 牠又能奈何? 受困幽界的牠, 什麼也做不了。挫敗的一掌捶地, 留下一個陷地三分的爪印。

牠自己? 牠不擔心的, 不管在哪牠都能過得很好, 即使是幽界。鎖在獸形, 牠功力只能發揮七成; 無妨, 七成功力對付這些小嘍囉, 綽綽有餘。目前是這樣, 但牠自信這目前能維持頗長的一段時日。

時日? 牠糊塗了。時間在幽界沒有意義, , 是根本不存在。沒日何謂夜? 無日夜晨昏, 則何以定時分? 幽界就像個龐大的天仙蠱, 在密封的空間裡, 大家為了生存而互相殘殺吞噬, 最後只剩一員生還; 而唯一的倖存者, 能力再高也只是步向敗亡。

破除封印回復人身, 強行衝出幽界, 牠不是辦不到; 可是, 離開幽界後, 何去何從? 哪兒可以躲過魔界追捕, 又能接納牠這魔族的存在?

仔細推敲, 其實在幽界寂滅也不錯。是頹唐了點, 但只要夠強, 就能平靜安寧的渡過此生, 直到被瘴氣侵蝕摧毀。不用明爭暗鬥, 沒有勾心鬥角, 能力高下就是唯一且絕對的法則, 多好。

腐敗的空氣混雜著血腥味, 大概哪兒的黑魔又打起來了吧。但那絲似有還無的異香是怎麼一回事? 這股香味……有點像……精靈的血。牠心裡浮起不祥的預感, 憑著敏銳的嗅覺沿著異香追去。

……沒想到獸形還有這個好處。牠笑得苦澀。

其實不必依賴嗅覺, 跟著洶湧如潮的黑魔群就可以了。新鮮的精靈血肉, 比起糜爛的黑魔屍塊, 不啻為山珍海味。

終於, 牠看到了 ─ 滿目瘡痍, 遍地暗紅, 精靈血特有的異香充盈空中, 濃烈得化不開。黑魔群被這股香味薰得亢奮而瘋狂, 張口大啖, 不管咬下的是精靈血肉, 黑魔屍塊, 或是自己。

血肉橫飛, 同樣濃烈的異香與腐臭相撞衝擊融和, 多麼矛盾, 卻又如斯和諧。牠微征, 然後不加思索的祭起狂風雷暴, 妖力所及之處, 一片焦土。

武力掃盪清場, 牠自半空緩緩下降, 優雅的立於血泊之上, 眼神複雜的看著肢離破碎的屍體, 和飄浮其上的二枚遊魂。

「我以為魅會照料好你們。」牠開口, 磁性的嗓音聽不出任何感情。

「魅王殿下對我們很好。」遊魂平靜如水, 「幸好你找來, 不算太遲。」

不太遲? 快屍骨無存了還叫不太遲”?

「我們是有點托大, 但也沒自大到以為僅憑八人能翻遍幽界。所以製造騷亂把你引來是最簡單的方法。」另一隻遊魂像是鬆了一口氣, 「幸好, 成功了。」

? 何好之有? 如果牠沒看錯, 這兩隻魂魄並不完全。殘缺的魂魄會逐漸瓦解回歸於無, 連轉生的機會都沒有。

「所以說我們托大了, 肉身撐不下去, 只好以靈魂碎片爭取時間。」平淡的像是談論天氣, 靈體倒是閃爍了一下, 「啊, 快不行了。還好你趕上了, 魑王殿下。」

沒有, 牠沒趕上, 牠晚了。這兩位, 牠認得, 是使團裡冬族的代表, 好像還是一對夫妻。戰力最高的他們也如此悲慘, 那其餘的六人……

「為什麼?」牠問。

「魅王殿下給我們一個提示, 一個機會,」語氣中沒有一絲怨懟, 「這是我們的選擇。」

, 你搞什麼?! 牠暗一咬牙。「不恨我?

「殿下是說那件秘寶? 那是大軍搜查前才憑空出現的, 之前並不在府上。若在附近的話, 它的氣息我們能感應。」靈體又閃了一下, 呈半透明。

「……也許是被結界掩藏……」連牠自己也沒把握, 是栽贓還是有內賊。

「呵, 魑王殿下, 您也別小瞧了秋族精靈的能力, 他們攻擊不行, 結界可是頂尖的專家。」秋精靈的結界術, 六界首屈一指, 這種小把戲哪能騙過他們?

「……可有口信遺願?」牠明白, 他們只剩剎那。

「只有一個不情之請, 」眼神依舊平淡而堅定, 「把那紫玉手鐲和黑曜石墜飾帶回去給我們的孩子, 還有向族長請罪……」靈體再閃一下, 更淡了。「你不該有這樣的下場……魔界的門還開著, 快逃……」幽靈慢慢轉淡, 只餘水印般的輪廓。

「一定轉達, 請放心……感激不盡。」牠深深看了他們一眼。

「在魔界這段時日, 承蒙殿下照料, 多次出手相救保我們平安。這算是我們的回禮吧。」「香味該還會持續一陣子, 跟著跑就對了。快。」

牠撕下屍身上的衣袖, 連同飾物銜在口中, 轉身飛奔而去。幽靈安心的一笑, 輪廓淡化, 完全消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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